原词
望江南·超然台作
宋·苏轼
春未老,风细柳斜斜。试上超然台上看,半壕春水一城花。烟雨暗千家。
寒食后,酒醒却咨嗟。休对故人思故国,且将新火试新茶。诗酒趁年华。
注释
超然台:苏轼任密州知州时(1075年)修葺旧台,由苏辙命名“超然”,取《老子》“虽有荣观,燕处超然”之意。
壕:指护城河,密州城墙外有濠沟环绕。
寒食:清明前一二日,禁火冷食,相传为纪念介子推。
新火:寒食禁火后重新点燃的火种,唐宋有清明赐新火习俗。
新茶:指清明前采摘的“明前茶”,宋代文人视为春之馈赠。
赏析:烟火煎茶处,皆是超然乡
熙宁九年的密州,春风掠过超然台的瓦当,将东坡居士的鬓发染上柳色。这座垒土为台、植柏作篱的方寸之地,是他对抗尘世荒芜的精神堡垒。当汴京的党争风雨飘摇而至,词人却在齐鲁大地的粗粝风沙中,淬炼出中国文学史上最温润的茶香。
“春未老”三字起笔,便见东坡式的生命美学——暮春的落英在他眼中仍是待续的篇章。细风斜柳似丹青妙手的枯笔,勾勒出超然台的骨骼;半壕春水倒映着满城飞花,烟雨中的千家屋舍若隐若现,恍若王希孟的青绿山水在宣纸上洇开。
词人登台远眺的姿态,恰似中国文人传统的精神仪式:在俯仰天地间,完成对尘世的超越与和解。
寒食节的冷灶灰烬里,蛰伏着介子推的孤忠与士人的气节。酒醒时分的叹息,是汴京旧梦在密州月色下的回响。但东坡终究是东坡,他折断“思故国”的愁肠,以新火煮沸清明前的茶芽——这簇火苗,是寒食禁火后重生的希望,是谪居岁月里不灭的诗心。茶烟袅袅中,他完成了中国文人最优雅的精神转身:把政治失意熬煮成美学清欢。
词尾“诗酒趁年华”五字,如金石坠地,铿
锵中透着温润。这并非及时行乐的轻浮,而是勘破无常后的通透。密州的粗陶茶盏里,映照着黄州的赤壁江声、杭州的西湖月色。所谓超然,不是避世隐居,而是在人间烟火中修炼出的诗意栖居。那些被新火烹煮的茶汤,终将浇灌出中国文人心中最坚韧的田园。
千年后的我们,依然在清明雨前寻觅那缕茶香。超然台上飘落的柳絮,早已化作华夏文明的精神密码。当我们在春水煎茶时,会突然懂得:东坡居士用这首词,为所有漂泊的灵魂建造了永恒的故乡——心能超然处,四时皆春色。
注:
苏轼于熙宁七年(1074)调任密州知州,时值王安石变法引发朝野震荡。超然台的修筑(1075年秋)是其“超然物外”哲学的具体实践。词中“诗酒茶”三重意象,暗合宋代文人“和、敬、清、寂”的生命美学,亦为后世留下了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的文化基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