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愈《春雪》|庭前飞雪作花时,一寸冰心寄春迟
——冬末春初的诗意告白,与万物共生的天真
【原文】
《春雪》
韩愈 〔唐代〕
新年都未有芳华,二月初惊见草芽。
白雪却嫌春色晚,故穿庭树作飞花。
【注释】
- 芳华:泛指春日绽放的花卉。
- 二月初惊:“惊”字暗含诗人久候春光的焦灼与乍见草芽的欣喜。
- 故穿庭树:“穿”字拟人,赋予雪灵动之态,似有意为之的顽童。
- 作飞花:以雪喻花,虚实相映,写尽春意的矛盾与生机。
【赏析:雪是春的叛徒,亦是诗的信使】
一、寒灰中的火星:春迟与惊蛰
长安的岁首,是褪色的年画。檐角残冰未消,诗人伏案推窗,只见“新年都未有芳华”——这七个字里裹着一声轻叹,如冻土下蜷缩的根须,挣不破料峭的壳。韩愈的笔尖蘸着墨,也蘸着对春光的贪嗔:他像固执的守夜人,非要等到第一缕东风叩门才肯熄灯。
忽而某日垂眸,瞥见阶前零星的草色,竟如稚子初见萤火般“惊”颤。这“初惊”二字最妙,似琵琶弦上迸裂的一粒清音,将漫长的等待揉碎成刹那的雀跃。草芽是春的暗语,诗人听懂了,却佯装不知,只悄悄在诗行里埋下一粒待燃的燧石。
二、雪的悖论美学:冬的残章,春的序曲
后两句笔锋陡转,天地顿成戏台。本应凛然肃杀的白雪,竟成了“嫌春色晚”的急脾气,自顾自攀上庭树,将冰晶拆解作漫天飞花。韩愈以“嫌”字点睛,雪便从无情之物化作娇憨稚子,嫌东风磨蹭,索性扯碎云絮,替人间提前绣一幅春幡。
这“作飞花”的诡谲想象,藏着诗人对时序更迭的狡黠注解:何必拘泥冬雪与春花的界限?雪片落在枯枝上,是冬的残章;落在诗人心头,便成了春的草稿。韩愈以悖论为墨,在矛盾处开掘诗意——正如寒冬与暖春本是一体,绝望与希望亦在裂缝中相生。
三、韩愈的赤子心:冷砚藏温,枯笔生花
中唐的风雨飘摇里,韩愈擎着“古文运动”的大纛,笔底多是雄奇险怪。但这首小诗却泄露了他的另一面:一个会在枯枝败叶间捕捉生机的顽童,一个愿与草木私语的痴人。“故穿庭树”四字,分明是散文的筋骨,却被锻造成诗的韵脚——这恰是韩愈的独到:以文为诗,却不失天真。
或许这场春雪,正是他写给乱世的寓言。草芽萌发需忍耐寒潮,正如中兴之志须经霜雪;白雪扮作飞花,亦如志士在晦暗中造光。诗末的“飞花”簌簌落在宣纸上,竟泛出暖意——原来最冷的雪,亦可酿最烫的酒。
【结语:万物有灵的邀约】
千年后重读此诗,仍觉雪片挟着草香穿屏而来。韩愈教会我们:真正的诗心,是能听见雪嫌春晚的嗔怪,能看懂枯枝上绽放的冰花。当诗人放下“文起八代之衰”的庄重,独对庭前雪絮时,那个在寒冬里等春、于绝望中寻微光的韩退之,才是最鲜活的生命注脚。
春雪非雪,是天地寄给人间的情书;读诗亦非读诗,是与古人共赴一场万物有灵的邀约。